2024 / 09 / 28 -   作者:部落互助托育行動聯盟 執行秘書 金天立

要養育一個小孩,需舉全村之力。(It takes a village to raise a child.)-非洲諺語  

很多人都知道有公立幼兒園、私立幼兒園,住在都市裡的家長應該聽過近年很夯的非營利幼兒園、準公共幼兒園、職場互助教保中心,部落裡的家長則可能知道鄉立幼兒園與沉浸式族語教學幼兒園,但大部分人不知道在現今琳瑯滿目的幼兒教育選項中,還有另一種選擇-社區/部落互助教保服務中心。

 

社區/部落互助教保服務中心是什麼?

 

        社區/部落互助教保服務中心是依據幼兒照顧及教育法第10條-「離島、偏遠地區為因應地理條件限制及幼兒生活與學習活動之需要,得採社區互助式方式對幼兒提供教保服務」、「為提供原住民族幼兒學習其族語、歷史及文化機會與發揮部落照顧精神,得採部落互助式方式對幼兒提供教保服務」-及其子法所設立,是多元公共化托育型態的其中之一。目前,全台灣共有十三所社區/部落互助教保服務中心,分別位於屏東、新竹、高雄、台東、花蓮的原住民地區。

 

這是一群人在營利取向的私立幼兒園不會設立,公立幼兒園在小學廢校下逐漸消失,非營利幼兒園也難以達到營運規模和找到合適經營組織及空間的區域,想要用社區/部落共同承擔幼兒照顧的概念成立的教保中心,經過與國家政策法令的長期對話,由原住民部落族人或民間非營利組織自主發展營運,並與社區部落共同承擔、撐起的幼兒照顧。

 

所謂的「共同」承擔,不只是指補助部分經費的政府單位,也包括在教保服務中心工作的老師、家長、母機構,還有社區/部落裡的每個人,以及關懷偏鄉部落托育議題的社會大眾。

位於屏東縣瑪家鄉的美園社區互助教保服務中心主任馬秀辛老師談到何謂「共同」:「所謂的『共同』是互助,這個互助不只是在教保中心裡面,比如說我們有教保老師懷孕,我們的工作人員會主動分擔工作,體諒懷孕的辛苦;生了小孩,我們讓教保老師有機會回家餵奶,因為絕對不是只有她會懷孕生小孩,我們彼此互相照顧與體諒,才可以一起撐起對孩子的照顧。」這樣的共同與互助也發生在教保中心和家長之間,在美園教保中心,對於負擔費用有困難的家長,有一個「時間貨幣」的設計,可以協助打掃、分擔勞動的方式來折抵收費。平時,許多家長、或是部落的人,也常義務協助或贈送各種食物、水果至教保中心,「一起照顧」部落的孩子。

美園文健站的老人家與教保中心小朋友一起合唱歌謠
    美園文健站的老人家與教保中心小朋友一起合唱歌謠

 


一起一起 部落自主自發的共同照顧、共同學習

 

四月的某天早上,走進美園社區活動中心,只見一樓空間裡大大小小的椅子上坐滿了人,原來是文化健康站的老人家們和教保中心小朋友在一起練唱,站在最前面指揮的是文健站的照服員阿姨,他們唱的歌,是她有一天聽到老人家唱了一首她沒有聽過的歌立刻錄音採集下來的,整理好歌詞與曲調後,她又協助教會了教保中心的老師和小朋友們,於是所有老人與孩子能夠一起唱這首若沒有及時紀錄就很有可能隨著老人家的消逝而失傳的族語歌謠。但因為文健站與教保中心分別位於活動中心的一二樓,跨年齡的共學很快、很有機地發生和連結起來。這樣的畫面並不只是出現在美園,在平和、在旭海、在馬兒、在寶山,在每個有教保中心的地方,孩子們與老人家一起唱歌、一起玩遊戲、一起律動,甚至一起在田裡耕種、收成作物,或是老師帶著孩子們走訪部落,在街道上和沿路遇見的老人家打招呼,探訪獨自在家難以外出的老人家,是這些年來部落裡經常可見的風景。因為文建站和教保中心都同屬一個部落,教保中心的老師和文建站的照服員也都是部落的人,在老幼共學這個新名詞還沒有在原住民教育界流行起來或者成為計畫項目的時候,這種自然而然、自發的部落共同照顧、共同學習就已是教保中心日常的一部分。

 

「共同」意味著教育的經營主體回到部落,部落自主地決定教育的內容和方向,即使教保中心僅限於2-6歲的幼兒教育階段,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這也意味著教保中心不是由國家或任何其他人所給予你的,而是部落自己要有組織可以運作,部落裡要找到可用的公共空間,部落裡也要找到可以教學的老師。這是部落必須盤點自己所有的資源,面對自己的處境與需求所發展出來的照顧和教育。雖然很不容易,但成立一間屬於自己的教保中心,對部落來說的意義和價值遠超過發展族語教學的範圍。以遠在台灣最東南角的旭海部落為例,地處偏遠加上人口外移,十幾年前國小就因學生人數不足而裁撤,在沒有任何托育和教育機構的情況下,部落人口外移及老化的狀況只會不斷惡化,最後變成僅存老人沒有小孩而日漸衰亡的村莊。但由於旭海教保中心的成立,讓部落裡又重新有了生機和小朋友們的歡笑聲,家長們可以就近尋找就業機會兼顧托育和工作,對留在原鄉生活更有信心,老人家們也常常可以和孩子互動而更加有活力了。所以教保中心不只是文化傳承的重要基石,更是部落存續永續發展的命脈。每年教保中心的畢業典禮,無論畢業生是三人、兩人,甚至只有一人,也幾乎都會成為整個部落共同參與的盛事,因為,對一個旭海的孩子來說,一輩子也只有這一次機會可以在自己的村莊裡拿到畢業證書,到了小學之後的求學之路,只能前往愈來愈遠的地方就讀。不只是畢業生的家長,其他的家族也會來參加,因為大家都認識他,知道他來自哪個家庭,自然地會想要給予這個孩子祝福。這裡面所發生的「互助」、「互相關心」,是部落裡最可貴的精神資產,孩子們會帶著被很多人共同照顧的記憶和情感在身上,無論他之後到什麼地方。同時,這也充分體現「教保中心的事就是部落的事,部落的事也是教保中心的事」,部落教育不只是老師上課的內容教授部落文化相關的知識,而是在部落人們集體的身教言教中,孩子們耳濡目染在沉浸中習得這個村莊的精神氣質。


 
老人家與小朋友共同採收花生-美園教保中心

 朝向共同、多元、非學校化的部落教育之路

 

社區/部落互助教保服務中心的前身,是97年原住民委員會「原住民族地區幼托服務暨保母訓練與輔導試驗計畫」,當時訓練部落婦女成為保母照顧在地幼兒而成立的部落托育班,一度被幼托整合前主管全國幼兒業務的內政部兒童局認定是「非法的未立案托兒所」,由此開啟了十多年部落第一線照顧工作者與國家倡議對話的過程,打破原本都市化的幼托機構管理思維,創造出因地制宜、部落可以自主發展幼兒教育的法規空間,從部落托育班到社區/部落互助教保服務中心,不只是從不合法到和法,也是一個從真實的部落教育現場,不斷向主流體制對話和挑戰的歷程。

    只有一位畢業生的畢業典禮-旭海教保中心,村長替畢業生戴上頭飾代表全村的祝福

回到部落的真實樣貌也是多元的,這不只是指台灣有十六族的原住民族,而是我們有高山上的部落、海邊的部落、古老單一的部落、遷移重組的部落、多族群混居的部落、都市裡群聚生活的部落、風災後搬進永久屋的部落,這些多樣的部落生活環境與經驗,造就了各自豐富多彩的歷史與文化,而社區/部落教保中心,是從這樣多樣的土壤中,吸取部落、民間所凝聚的共識和力量,自主長出每一朵都難以複製的美麗花朵。我們期待教保中心這樣百花齊放,可以延伸到台灣更多角落,透過來自部落「互助」所實踐出的原創性,根本翻轉與改變我們對原住民教育體制的想像。


文章投稿原教界雜誌2024年6月號 117期 部落互助式教保服務中心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