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夢詩(平和社區互助教保服務中心老師)
    呂涵萱(平和社區互助教保服務中心老師)
    劉語儂(平和社區互助教保服務中心老師)


▶ 潘夢詩:來到托育班,我的改變與看見

我開始注意農田生活。就讀高中之前,我經常跟著家人到田裡嬉戲,一邊玩耍一邊觀看老人家對土地的利用,我常聽著vuvu(排灣族語中的阿公、阿嬤,及孫子、孫女都用 vuvu 一詞稱呼,指的是老人家還是小孩子視語境而定)跟我說:農田的大小事,要學起來,往後的日子


一定會用到。我心想未來務農的日子似乎有點遙遠。然而,現在的我才領悟vuvu交代要學田中生活的用意是什麼?進入教保中心後的我在田裡拔草時,我至少可以認出一到三種野菜(龍葵、蒲公英、sama),那個野菜瞬間也成了我的教材。想不到在以前平常的事,現在的我卻是如此地急迫傳授給小朋友,因為我發現自己本身知道的已經夠少了,更何況以後的小朋友!所以自己也開始回想著以前在vuvu旁邊觀看vuvu從河裡搬石頭到田裡旁,慢慢地疊起那一塊塊的大石頭,我們稱為umupu。Upu可以畫出界限,也可防止泥土流失(註)。溪水中看是無用的石頭,在vuvu的眼中卻是一塊寶。在原住民田裡重要的主食vasa(芋頭),進教保中心後才知道原來vasa不是種了幾個月後,就可以採收,而是要觀看他的葉子是否有開始放黃,才可以採收。而以前的排灣族傳統知識可以將芋頭發揮的淋漓盡致,例如:葉子可以包cinavu(奇拿夫,葉子包芋肉條),莖可以加肉絲炒一炒,果實可以做芋頭泥,多出來的可以做芋頭乾,這一項項的農田生活,不僅是追憶,更是智慧及傳承。山中環繞著鳥語花香,在水光雲影裡,我們可以在田邊的溪水裡抓螃蟹、抓魚、抓蝦,或是用木材升火煮一頓中餐,又或者是拿著鐮刀去砍芒草餵雞、鴨吃一頓…這種種原本日常的小確幸,卻在我們部落裡一點一點地在消失殆盡。

我開始注意部落的生活。我在平和教保中心也看到了我們部落裡原本互助的美德:你家的事,就是我們家的事。若部落有人家在辦喜事,部落人必定前去幫忙分工,有的殺豬、有的包cinavu,有的做qavai(小米湯圓),有的做午餐。在當天你可以看見幾乎部落的人不分你我的都在這家幫忙料理一切事物,一同歡樂慶祝這家的喜訊。然而若有人家中逝世,部落每家必定聽不見歡樂的音樂及大聲喧嘩或嘻鬧,部落也不分你我共同哀傷,喪家中會看見部落的人自發性前去幫忙打理中、晚餐或是陪伴著喪家的家人守喪。若有一天你踏上比悠瑪部落或是有機會服務,你會發現他們默默地陪伴著你、守護著你,給你一份安定的力量,而我就是這樣變成部落的一份子,當部落的車子變多了就會莫名地開始詢問部落是否有事情正在發生,開始關心部落的事務。記得那天我們托育班要搬家,一堆堆的教具、物品、雜物,正需要人力時,一個廣播把部落的老老少少請到托育班,不分你我地捲起袖子開始搬東西,一台小發財車也出現在托育班門口,看著大家說說笑笑的好似自家要搬家一樣。進入教保中心後才發現,部落生活好似一個大家庭,家裡出了什麼事,大家一同解決我們正面臨的困境。

我開始注意家長間的情誼。在教保中心我們也可看見家長不分你我的小孩,願意在學校放學後幫忙帶上另一個小朋友放學,甚至送到府上,無私奉獻、相互幫忙這樣就是我們教保中心。依稀記得有一位家長因為受傷的關係,導致無法正常接送小朋友,有一日早上家長打電話到學校說:sinsi(老師)沒有人送Pacak到學校了,因為他vuvu去田裡了,沒人送了,怎麼辦?你方便來接嗎?正當我們憂愁該怎麼辦時,另一位幼童Aruai的vuvu把Aruai送到校門口後,聽到我們正在討論Pacak的事情,vuvu二話不說立馬飛奔直達Pacak的家,去接他上學。當我轉眼時,就聽見Pacak大聲地說:sinsi早安。vuvu看著Pacak進學校後才離去,那時,心裡真的很感動也很感謝Aruai的vuvu,讓Pacak可以順利來上課。

因為作為教保中心老師,讓我有許多的學習和看見。在比悠瑪部落,我現在能體會陶淵明〈歸園田居〉詩中的一句: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閒。及〈桃花源記〉中的一段話,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多愜意的部落生活呀~

▶ 呂涵萱:原來教室不是我們唯一上課的地方

大學一畢業後就直接進入了幼兒園任職,我在來到平和教保中心前是在屏東市的私立幼兒園任職,工作性質就跟在大學實習時看到的差不多,所以在我來到平和教保中心後讓我感受非常多,第一天來上班時一直在找教保中心在哪?看到警察局外面擺了幼兒的腳踏車及溜滑梯,讓我很疑惑的想說這裡是幼兒園嗎?後來看到中心主任在掃地清潔環境時跟她打了招呼,才發現原來這裡就是平和社區互助教保服務中心,我們的教室是一個以前的警察局。

其實這讓我一開始覺得這裡的幼兒好可憐,因為教室的設備真的不如外面的幼兒園,外面的幼兒園有豐富的教具、玩具和非常好的教室空間規劃。但是在我真正的接觸與了解後才發現原來這間教室不是我們唯一上課的地方,我們的教室是大自然,是部落。我也曾懷疑過沒有課本那我們中心的老師該怎麼教?該教什麼?而我們的幼兒又該如何學習呢?這些也在我進入教學後慢慢的有解答了,我們把部落發生的事帶入課程,跟耆老們一起學習傳統知識文化,在田地上課等等都是有別於一般幼兒園的,這些都讓我從一開始覺得這裡的幼兒很可憐,到現在覺得這裡的幼兒真幸福,因為從小就可以知道及學習自己的文化!

自己在這裡碰到的難處其中之一就是要說族語,對從小就沒有在說族語的我來說是一大挑戰,剛進中心前社區發展協會總幹事說沒關係,只要老師願意回到部落教部落的小孩,我們可以慢慢一起學習,所以我也在這裡和幼兒們一起跟vuvu老師們學習族語。有時對說族語會有挫折感,而我也曾跟我的vuvu抱怨:「說族語真的好難!」,我的vuvu回我:「妳是原住民,怎麼可以說很難!」又讓我更覺得我一定要繼續學習,終於在今年我考過了族語認證,這讓我對說族語又有了更大的信心。

我很感謝上帝給我這樣的機會來到平和教保中心,深深感受到這裡帶給我的改變,不管是對於自己的文化有更深的了解及意識到傳承的重要性,也讓我及我們的幼兒漸漸真正的成為一個部落的老師與孩子。

▶ 劉語儂:語言是族群的靈魂,不能消失

我是一個在外求學長大的部落孩子,當時的我對於族語及文化根本不熟識,因為這樣我時常待在家裡不外出,一心只想顧好課業,雖然我在學校很驕傲我是原住民,但內心卻很自卑地不想承認自己是原住民。為什麼不想承認?原因很簡單,我不會說我的族語,連外地人問我最基本的問候,我也答不出來。直到有一天,國小老師說「參加母語朗讀比賽」聽到我整個傻了,因為一個根本不會說母語的人,還要參加這種念一長串的比賽,我很猶豫,甚至猶豫到想直接找老師說我棄權。

而那天回到家我跟我的媽媽說了這件事,他反而很高興地對我說:很好啊!你應該去學習怎麼說母語,聽到這句話使我恢復點信心,但恢復信心也不能驅使我去完成這件不可能的任務,媽媽就帶我去找vuvu高輝力,說我要參加母語朗讀比賽,可不可以請vuvu教我說族語及認識羅馬拼音,我可記得vuvu高輝力的臉充滿笑容地在教我說族語,就這樣我開始了族語學習的第一步。

母語朗讀比賽是開啟我學族語的第一步,而第二步就是與我對話的家人,我的vuvu Kui和Muni是開始與我對話的人,當時我的族語說得很不流利,幾乎都是國語多於族語,而這樣一來一往的對話,讓原本族語等於零的我,瞬間進步不少,一開始的單詞到會說一整串的句子,甚至聽得懂vuvu們在說什麼事情,滿滿的信心讓我更覺得自己像原住民。

進到托育班之前,我只是個會聽族語,或是一問一答的部落女孩,並沒有想說要積極努力去認識自身的文化,只是抱著順其自然的心態。來到部落托育班工作後,面對課程上的需要,我開始漸漸強迫自己去學習及認識排灣族,加上本身是部落青年裡的幹部,對於文化這部分更不能忽視,所以我就報名了部落大學的課程,提升自己關於排灣族基礎的認識。
但自我改變用說的很簡單,實際去執行卻是非常困難的事,就像vuvu在田裡工作一樣,每個步伐後面都會是努力過後的豐收,進到托育班後,我的改變或許沒有很大,但面對未知的族語及文化意義,都是抱著有問題就去詢問去找答案,我把自己當成學生,而部落裡的vuvu就是我的老師,透過這樣的努力,我知道當我的族語及文化更加深更明瞭時,我就有足夠的力量來教導托育班的孩子,我也會更有信心讓孩子們認同自己及認同文化,讓孩子們成為部落的孩子。

我會說請仔細聽著部落裡的聲音,那會使你感到溫暖及存在的力量,若這聲音漸漸消逝,存在的溫暖就會慢慢離我們而去。

懂文化之前是否先想想怎麼開口說族語,我們都知道要傳承文化、要奠定基礎,但在那之前,是否都忘了最重要的「族語」--族語活化才有族群文化的靈魂,如果連最重要的靈魂都消失,那談什麼傳承談什麼延續?只不過是個空殼子罷了!
  
最後我想引用白浪部落客網站上的一段話做為結論:「我想詳細瞭解我們的歷史,我想完整說好我們的語言,我想自在唱著我們的歌謠,我想自由活在我們的土地上,我想好好作為一個驕傲的原住民!」

✝ 註:排灣族語中,mupupu是疊石頭的動作,動詞;upu是已經做好的疊石,名詞。
☛ 本文原載於《人本教育札記》第 323 期
☛ 圖片提供/平和社區互助教保服務中心